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策 划:@博肖的小文橱
能看见的就留个痕迹好嘛,不然我都不知道到底限流到什么程度
(不是h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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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里人都说,肖家那小子这辈子只有被欺负的命。
他老大不小的了,还没娶上媳妇儿,不是因为长得不好看,也不是缺胳膊少腿儿,就是人家姑娘家都不愿意跟他,原话讲的是“谁要嫁做饭做针线比我都好的男人呀”。
也是,一家怎么能没有一个会犁地的呢,两口子都坐在家里绣花哪行。
肖家那孩子十三岁就会做活了,飞针走线的,纳出来的鞋子比村里的姑娘们的都结实耐磨,有的小姑娘面子薄,见技不如人就嘲他不男不女,大男人做这些不像话,害不害臊,做女红的男人都是废物。
可实际上哪来的“不男不女”呢,无非就是爷们瞧不上他,姑娘嫉恨,随便找些言过其实的说辞来辱他罢了。
他从前无依无靠得像个孤魂野鬼,村里人大多不怎么愿意找他搭话,他只得自己将缝好的褂子装到筐里挑起来,再走到城里去卖,回来的时候天色都黑了,自然更没人注意他,这样躲着,大家都顺心不是么。
可现在不同了,他倒不怎么在乎闲言碎语,像有了靠山似的,事实也确实有了靠山,这消息都要被村里的碎嘴子们传遍了,说肖家那不中用的贴上了王家小少爷,果真是个不男不女的。
小少爷不是什么真的少爷,他家也在村子里,也不是什么大宅子,只不过老王有一次去城里赶集的时候救了个掉河里的小孩,碰巧那小孩是富商的儿子,那老板还是个有恩必报的性子,这才走狗屎运得了不少报酬,王家成了村里的“大户人家”,有人不知道这家孩子大名叫啥,就干脆奉承为“小少爷”,这一叫便叫开了,自此除了爹娘,再也没人唤他大名了。
他们本是不怎么相熟的,小少爷总往城里跑,那天回来迟了,跑的时候被石头绊了脚,裤子撕了好大一个口子,正好被他碰上,就带回家去帮着打了个补丁。
从那晚起,小少爷见到他就要叫“肖哥哥”,旁人先是讳莫如深,后来瞧着两人越走越近,甚至经常同吃同住,就跑去提醒说那人不正常的,多半是要骗钱,小少爷最听不得这些说三道四的“长舌妇”在他耳边念叨,皱着眉头只训斥了几句就把人都赶走了。
“王家小少爷怕是染了跟那姓肖的一样的病。”村口纳凉的老百姓们经常这么说,这两人已经成了全村茶余饭后的谈资。
“昨天又是黑灯瞎火一起从城里回来的。”
“造孽啦。”
“我听说小少爷不想成家呐,把说媒的都打发走了。”
“这是病,是病啊!”
小少爷也想不明白,他只和哥哥出去逛了逛集市,到村外的小河里摸了会儿鱼,怎么所有人都跟娘告状说他得了病。
“肖哥哥,我得了什么病?”
“胡说什么,你没得病,”他被这个问题吓得哆嗦了一下,他怕极了“病”这个字,“我也没得病。”
“我娘也说我没得病,旁人都说我病了。”
“不是的,他们逗你玩儿的。”
小少爷笃定地点头:“对的,我做什么我娘都依着我,她不会骗我的,你也不会。”
他其实不清楚这算不算是病的,他盘算着如果是病岂不是害了小少爷,可染病不是会身体不适才对么?这样也算病么?男人喜欢织布缝衣就是病么?男人和男人关系亲密就是病么?
“头些天你给我打的补丁,我娘现在还没发现,你真厉害。”
他打补丁时选的布料子和颜色都相近,针脚缝得比机器扎的还整齐细密,不凑近了仔细看还真看不出来,这是个很费功夫劲儿的活,但他乐在其中。这门手艺已经被不知多少人赞叹过了,可说不上来为什么,小少爷顺嘴说了句“厉害”,他就紧张得噙着脑袋不知该怎么回。
“以后你来我家得了,外面人总欺负你,可我保证待你好。”
“这......这怎么行。”
这可不就是村里人说的“病”么,他想,寻常男人哪会动这种歪心思想进人家的门,这小少爷怕是还不知道那些流言是什么意思呢。
正愁着该怎么把这事儿掰扯明白,道边树杈子上忽然蹦下了个人来,给他俩吓得各后退了一步,互相揪着袖子。
“嘿嘿......羞羞,羞羞!”那人指着他俩憨憨笑着。
就算摸着黑也能从声音辨别清楚这是谁,方圆十里哪有人不认识这位的。
据说这人小时候生了场大病,差点要了他的命,可后来病是好了,脑袋却坏了,自打那以后就变得痴痴傻傻疯疯癫癫的,一会去村口跟小孩撒尿和稀泥,一会跑到别人家灶台边偷食吃,久而久之大家伙也懒得管他了,心里舒坦了就给他扔个馊馍馍,心里堵得慌就扇他两巴掌解气。不被当作人看的人,哪来的爹娘亲戚呢,不被当作人看的人,谁会记得他名字呢,多数人管他叫“二傻”,还有的管他叫“疯狗”,还有的管他叫“哎”,大家像叫没主的野狗似的叫他。
在外人看来最可笑的事要属肖家那个只会绣花儿的废物居然还总要和二傻闲唠了,他们都说这两个人绝配,一个一年四季只穿破衣烂衫,一个会做衣裳,搭伙过日子正好,就不要再死乞白赖地缠着王家人了。
“羞羞啊,羞羞。”
手早就松开了,也不知道二傻在说他们羞什么。
“你上树做什么?”
“摘果,甜的。”
“今天没吃上饭么?”他倒有些关切。
“没,没偷着。”
他这段日子总跟小少爷一块去城里,还真没分出心思来管二傻,也不晓得这是第几天没饭吃了。
“那我这还有三块糕,给你吃吧。”
小少爷从怀里掏出来个纸包,剥开了把点心露出来塞到二傻手里,二傻啥也没说,又傻呵呵朝着他俩笑了几声,一转头跑没影了。
他也说不出啥来。
“你什么时候又买了糕?”
小少爷这时候倒像不好意思了,再无刚才说要领人进门时那副理所应当的样子:“你说爱吃,我寻思着买几块给你留着晚上回家吃。”
“那怎么又给他了?”
“他没吃饭,你吃了。”
“那我也饿了呢?”
“那……这……我跑回去再给你买。”
小少爷慌了神,他倒笑了,显然这几句话很受用,合了他的心。
“罢了吧,我不饿,我还愁给他吃什么呢,我还怕他吓着你。”
小少爷比他年纪稍幼几岁,也比他少受了不少苦,不太懂得收敛自己,喜怒都写在脸上,这会儿又笑了。
“没吓着。我先前听别人说他有疯病,会像狗似的咬人,还当真呢。”
“那怎么又不当真了?”
“你待他好,他不会是疯狗的。”
“不是疯,他什么都明白,聪明着呢。”
聪明倒也真谈不上,他后知后觉自己言过其实了,不过没村里人想象得那么疯癫,也没那么傻就是了,头一次给二傻送过冬衣服的时候,他就知道二傻是个明白事儿的人,有恩报恩的怎么能叫疯子呢,嫉贤妒能还嫌贫爱富的才是疯子呢。
后来一个晚上二傻还撞见了王家和肖家那二位坐在柴垛上看月亮,正偷偷摸摸地说心里话呢,手都拉上了,他又窜出来指着王家小少爷喊“要娶媳妇儿啦,要娶媳妇儿啦”,吓得他俩赶紧趴下怕再被别人看见,可那有什么意义呢,人家心里早就坐实了他俩是不三不四的关系,是得了病的怪人,连小孩见了他们都要丢石子儿砸,这时候二傻又要不知道从哪个犄角旮旯窜出来护着,嘴里还叨咕着“不能打不能打,要娶媳妇儿的”。
他俩没用说媒,缘分是被村里人骂出来的,这么一来二去还真走到一块儿去了,倒着实是个新鲜事儿。是不是病另论,娶是真的想娶的,可哪敢开这个先河呀,男人娶男人,传出去像什么话,到头来又耽搁了一两年也愣是没过门,成了单身汉一双。
谁知这一误便彻底误了最好的时机,天下开始不太平了,听说是要打仗,王家少爷那天从城里回来之后整个人都精神了不少,他找到他,说这下要有去处了。
“城里来了个留洋的学生,他讲课呐,我都听见了。”
“讲的啥?”
“讲了个词。”
“什么词?”他咬断了线头,放下手里的活,抬眼瞧着王家少爷。
“叫……救,亡,图,存,意思我记着差不多就是保家卫国,他说啊,现在需要‘救亡图存’的人,就是缺兵啊。”
“那你……”
他从少爷眼睛里看见了浓烈的赤忱,自然不必言语也就明了。
“得去,这是有贡献的事儿啊,男人嘛。”
“成啊!”他并不晓得这个决定意味着什么,还不觉警惕,高兴得很,“那是不是还得给你发衣裳啊?”
少爷兴奋得坐不住,直用手掌心搓裤子:“是吧。”
“那你进城里,要是衣裳磨坏了,裂了口子,得跟别人说明白了,你是有人给补衣裳的,只给你补的。”
“行啊,行啊。”少爷拉着他的手,趁着屋外边没人过路,爱惜地握紧了。
他俩对这也没什么了解,只当是要定在城里工作了,还没当回事儿,后来跟留洋的同志了解完情况才明白过来不是看个城门那么容易,是要远走的,这才慌了神。
可那个词也不能白学啊,为了俩人日子过得舒坦就当没听说过这回事儿,这真有点儿丧良心,一咬牙干脆都去当兵得了。他俩本盘算着能一直跟着大部队,没成想要分成两拨出发,各往不同方向走,正好给分开了,自此便再也没能汇合,越走越远,想打听都不知道该打听哪里的消息。
他有做针线的手艺,还多干了一份医务兵的活儿,从此看见的裂口都不再是衣服上的,而是皮肉上的,可缝啥不是缝呢,反正也没再给别人缝过衣裳了,说好了只给一个人补的。
他常猜想他的少爷衣裳要是破了可怎么办呢,是不是要自个将就着打个补丁,是不是缝得像身上爬了好几条大蜈蚣。他还总惦记着他的少爷去哪了,人还活着吗,可他连自个的位置都不晓得,只能在运来伤员的时候先给人擦干净了脸,他都不记得见过多少张脸了,总之见过的人非死即伤。
谁都没想到这仗一打就没完了,辗转了十几年也再没见过王家少爷,这算是不幸还是万幸也说不准,总归是有个念想,他总说若是心里没这个人,受那么多次伤怕是早就挺不过去了。
战争彻底结束后他还试着找回老家,但那村子早已不复存在了,甚至连骂过他们的人都无法找到了,他当真成了孤魂野鬼。
没人记得这里曾经活着一个姓肖的男人,他不会犁地只会绣花,也没人记得这里曾经有两个怪人,他们害了病,铁了心似的要成婚,甚至很少有人记得这里曾经还有过一个村子。
他在临近的村找到了几个老人打听消息,据说在粮食最紧俏的时期有个傻子被人推下河淹死了,但没人记得那是不是二傻,谁会在乎一个傻子的死活。
王家少爷这个称呼似乎也只存留于他一个人的记忆中,时间久了他都有些糊涂,迷茫到不确信这个人是否真的在他的生命中出现过。幸而那时候养成了收集布料的习惯,各种颜色花样总要存着一块,是为了方便找适合做补丁的料子,这些补丁提醒着他,那个一直追寻的人是真实存在过的。
可惜有些补丁,好像再也找不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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